景舒坐在診療室外面的長椅上, 他看了一下墻上掛的鐘，邵歆已經進去快一個半小時了。期間他貼在那扇厚厚的核桃木門上想偷聽裏頭的動靜, 形容十分可疑, 不過什麽動靜都沒聽出來。他耐著性子又等了二十分鐘左右，邵歆笑容滿面地出來, 在門口和醫生握手, 微笑著說謝謝。

“怎麽樣，”景舒連忙跟上去。

邵歆把診斷結果遞過去, “一切都好, 醫生的意思是現階段已經痊愈, 以後註意不要覆發。”

握著診斷說明書, 景舒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看過去。以前在做組合的時候, 為了全面發展, 公司給他們做過一段時間的多語言培訓, 為了以後沖入國際做準備。結果國內都沒沖起來, 當年英語學得再好，現在也吃力起來。

但這是邵歆的診斷書，哪怕是一個標點符號, 景舒都要搞明白什麽意思的。他那麽認真, 邵歆也不攔著，跟著景舒坐在旁邊的長椅上解讀這份報告。

這樣一看就看了快半個小時。景舒摳字眼摳到紙頁下頭的醫院名都出花了, 他才善罷甘休。半晌，景舒才怔怔地冒出一句：“好了就好。”

大年三十晚上他那麽淡定，舉重若輕。好像是生出了一雙翅膀, 能把邵歆這個從懸崖上掉落的玻璃瓶給牢牢接住。實際上是個慌得一匹的狗子，暗地裏不知道查了多少資料，就為了搞懂邵歆那個情緒障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。

從老家回來，他悄悄地去找陳克庸，像是狗刨一樣把邵歆這幾年的生活從根上問了個底朝天。註意事項確認了一遍又一遍，邵歆的病快好了，他要瘋了。

《瘋狂的愛人》殺青後他們直飛不列顛不是因為要躲風波，而是邵歆覆診的時間到了。景舒迫切地想要知道邵歆的心理狀況，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耽擱。他的那些小煩擾碰上這件事就什麽都不是了。

就像是一個大浪打過來，什麽小石子全都被掀了出去。

雖然有點缺德，但邵歆還是很享受景舒對他這樣焦心擔憂的，看到景舒緊張了一個上午的臉放松下來，他湊過去用額頭蹭蹭景舒，“好了，我是不是特別厲害呀。”

景舒一貫會有點害羞，現在他定定地註視著面前的邵歆，很鄭重地回答：“是，很厲害。”

作為獎勵，他親了邵歆一下。

邵歆楞了，眼睛驟然亮了起來，把景舒逼到墻邊，“這麽厲害，不多親幾下麽？”

景舒直接把人抱進懷裏，扣得死死的。一直繃著的語氣終於松下來，幾乎是喟嘆一般：“太好了，你變好了。”

這一瞬，邵歆是想哭的。他的聲音都啞了，眼睛前也好像蒙了一層什麽東西。他放任自己安心地待在景舒的懷裏，跌落的玻璃瓶落進柔軟的雲朵裏，被包裹得滿滿，沒有傷害只有溫暖。

結果喜人，景舒很高興，他提出要去慶祝一下。戀人高興邵歆什麽都好，直接調出了一個備忘錄，給景舒介紹在這裏哪些餐廳比較好吃。這都是他當年沒事兒吃吃逛逛記下來的。保存了很久，妄想著有一天能和景舒一起來。

誰知道老天爺對邵歆那麽好，竟然真的叫他實現願望了。

那個備忘錄裏少說有十幾家餐廳，在一個以黑暗料理著稱的國家裏，十幾公裏範圍內能找出這麽多家，想來當年邵歆一定吃得很辛苦。景舒莫名同情這個小孩，自然不拂他好意，於是道：“那我們隨便挑一家吧。”

然後兩個人用隨機數字的軟件投出一個數字來，選到了離這裏最遠的一家。

景舒看了一眼地圖，小心翼翼地疑惑：“你當時不是按著遠近來記的嗎？”

“不是啊！”邵歆理直氣壯，“我投飛鏢來的！”

他們覺得太遠了決定換一家。結果隨機了三次，這個軟件就像是和這家餐廳暗通款曲一樣，只跳出這個數字來。

“哈哈哈，這是上蒼註定的緣分，”邵歆勾住景舒的肩膀，“走吧，說不準在這家餐廳能遇到好事呢！”

景舒：“……”

他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，心裏有一絲不祥的預感。

果然，今天景舒的好運氣在拿到邵歆評估報告的那一刻就用光了。在他們驅車至城市另一頭打算享用午餐時，景舒和邵歆在這個餐廳裏遇到了陳克庸和他的媽媽。也就是邵歆一直稱呼為陳姨，實際上是邵歆爺爺第二任妻子的陳雲女士。在邵歆爺爺去世後，就是由陳雲一直照顧邵歆的。

“陳姨！”邵歆訝然，“你們怎麽在這裏！”

陳克庸眼見著他倆拉手進來的，他拿餐巾擦擦嘴，“吃飯啊。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，你為什麽要出現。你在我身上裝了定位器嗎？”

邵歆：“……”

景舒：“……”

陳雲噗嗤就笑了，對兩人招招手，“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坐，過來吧。”

她是一位非常優雅的女士，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特別的韻味。景舒對此很熟悉，沒錯，就是邵歆。邵歆和陳雲的氣質有七成的相似。此時景舒明白過來，十七歲時尖銳的邵歆是怎麽在這些年裏將自己打磨成一個紳士，原來是受了身邊人的影響。

莫名的，景舒想到如琢如磨這一個詞。

還好當時邵歆的爺爺將邵歆從他的父親手裏搶回了孩子的監護權。如果任由邵歆在那個人渣手裏，那這樣一個美好的人會被折磨成什麽樣子？雖說由來好物不堅牢，彩雲易散琉璃脆，但既然遇到就要好好守護。

自己當初就是抱著這樣的心答應和邵歆交往的。

邵歆在和陳克庸說話，沒有註意到景舒這樣悄咪咪的，帶著一點珍視的打量。但坐在斜對面的陳雲將景舒的眼神全都收在眼裏了。既然是這樣的眼神，那就什麽都沒錯了，陳雲斂下眼中的審視，微微笑起來。

今天的見面猝不及防，景舒沒有準備。陳雲深知他緊張，暗中非常照顧他。不叫景舒因為突然見家長這件事覺得尷尬和輕浮。吃完一頓飯，景舒意識到陳雲並不是他之前想的那種保護型的母親角色，她很鋒利，是破浪的船劍，是引路的旗幟。

本來陳克庸就已經非常精英氣質了，碰上陳雲女士，兩個人坐在一起不像母子聚會，像商業談判。然後桌上的氣氛從本來家庭聚會的小清新忽然打了一個飄，朝著商務會談上就去了。

看陳克庸和陳雲說得熱火朝天，才思泉湧，景舒疑惑地看了邵歆一眼。邵歆示意他不必見怪，陳克庸和他母親的休息方式就是兩個人在一起討論公事。

“你們當然可以告他們誹謗，”陳雲微笑，眼角的皺紋裏都是犀利。

“但從先行法律來看，大概率是會落在侵害名譽權上。而且法人、團體、組織不能成為誹謗罪的犯罪對象。你們要告，告誰呢？”

顯然，邵歆是打算告那個粉絲的。陳雲對他的打算感到驚訝，她說：“就算我不做公關都知道你這麽做會讓你其他的粉絲感到寒心，你應該慎重。”

邵歆冷笑，滿臉都是戾氣，說：“當年邵明也說是為了我好幫我接了好多片子……”

景舒擡手覆住邵歆的手指，示意他冷靜一點。

“送人坐牢不是我們的目的，而且太難了，”陳克庸可不像邵歆一樣發瘋，他說，“要告也是景舒出面。”

陳雲放下餐巾，“你想讓我給你推薦幾個好律師？”

“可以的話，”陳克庸從不拒絕別人的幫助，他拿出一套方案遞給陳雲，“我還想讓你幫我看看這套案子的可行性。”

陳雲看了兩眼，轉頭對旁邊的邵歆問：“山；與。彡；夕你的手筆？”

邵歆笑了，“你怎麽知道不是埃蒙德的？”

“太狠了，”陳雲指著其中兩點，“埃蒙德不是這樣的風格。”

陳克庸做了一個攤手的動作，“我說了，你瞞不住她的。”

邵歆聳了聳肩，請陳雲給個答覆，陳雲拿筆在幾個地方圈了重點示意需要修改，然後把方案丟回兒子手裏，“你們就按照這個做吧，小心行事。”

“好，謝謝陳姨，”邵歆點頭道謝。陳雲笑笑示意不用，也不多寒暄直接站起來，“下午還有工作，我就不久留了，你們慢聊。”

邵歆忙站起來，親手給陳雲穿外套。風姿綽約的女士看向景舒，露出一個非常溫情的笑容，她說：“聽小歆說你們會在不列顛待很久，有空了我們再一起吃個飯。”

“好！”景舒幾乎很惶恐地答應下來。陳雲拍拍他的肩膀，示意他坐下，“你不用緊張。邵歆有很多臭毛病，以後要你去承擔了。等下次吃飯我再和你好好說說這小子的壞話。”

說完，她由自己的兒子送著離開了餐廳。邵歆結了賬，帶著還有點驚慌的景舒回到車內，在包裏翻了翻把平板遞給了景舒。

“剛好遇上陳姨，就不拖著了，這個你看看。”

“這是什麽？”

“合同或者說投資書，”邵歆點開兩份文件，“放心，這些條款我都請她看過，每一條都沒有漏洞可鉆。”

邵歆請陳雲這位叱咤不列顛的金牌律師審閱了每一個標點，只為維護權益——景舒的權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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